2010年12月26日 星期日

安慰劑的厲害

大腦決策手冊:該用腦袋的哪個部分做決策?

How We Decide


第5章
別讓「焦慮腦」想太多

情境16
選果醬、買住宅,
道理都一樣

《消費者調查報告》(Consumer Reports)每次測試產品時,都會遵守一套嚴格的規則。首先,工作人員會請來一群該領域的專家。如果測試的是小轎車,他們會找汽車專家;如果是測揚聲器,他們會找聲學專家。然後,工作人員會把該領域相關的產品搜集齊全,並盡可能將商標遮蓋起來(這通常會耗掉一大堆膠帶),因為這份雜誌希望能保持客觀的立場。

1980年代中期,有一次《消費者調查報告》決定要進行草莓果醬測試。和平常一樣,編輯請來好幾位食品專家,這些專家都是「受過專業訓練的品評員」。專家們以盲檢試驗來品嚐四十五種草莓果醬,根據十六項特性來評分,像是甜度、水果風味、口感以及塗抹展延性等等。然後再把各項分數加總起來,決定每種果醬的排名。

大學生對果醬的排名,與專家相去不遠
幾年後,維吉尼亞大學的心理學家威爾森(Timothy Wilson)決定要以他的學生為對象,重做一次這個實驗。學生的品味是否與專家一致?所有人是否都同意某個品牌的草莓果醬最可口?

威爾森的試驗很簡單:他從《消費者調查報告》排名中,抽出第一、第十一、第二十四、第三十二、以及第四十四名的果醬,要求一群學生幫它們排名。結果是,大學生的品味頗能反映專家群的偏好。兩組人都覺得Knott’s Berry Farm和Alpha Beta這兩種品牌最好吃,Featherweight則緊追在後,是第三名。他們也同意,Acme和Sorrel Ridge是最難吃的兩種。

威爾森把學生的偏好拿來與《消費者調查報告》的結果比較,他發現兩者的統計相關係數為0.55,算是相當高的。所以,說到品評果醬,我們都是天生的專家。我們的腦袋自有辦法選出最能滿足口腹之慾的產品。

若還要解釋理由,結果就大不相同
但這只是威爾森的前半段實驗。他把同樣的果醬測驗用到另一組大學生身上,只不過,這次他要求學生順便解釋為何覺得某個牌子的果醬比較優。這些學生在品嚐果醬的同時,一邊填寫問卷,等於強迫自己去分析第一印象,刻意解釋自己的衝動偏好。結果,這些額外的分析嚴重扭曲了他們的果醬評等。

這一回,學生喜歡Sorrel Ridge(《消費者調查報告》中的最後一名),勝過專家最喜歡的Knott’s Berry Farm品牌。他們與專家群在偏好上的統計相關係數也陡降到0.11,這代表專家的評等與學生深思過的評等之間,毫無相關性。

威爾森認為,對草莓果醬「想太多」,會害我們把注意力放在各種其實並不重要的事項上。我們的理性腦,忙著搜尋某種果醬勝過另一種的理由,而不是單純傾聽我們本能的偏好——最好的果醬,會伴隨最正面的感覺。

譬如說,某人可能注意到Acme牌子的果醬特別容易塗抹,所以他就給很高的評分,即使他並不真正在意果醬是否容易塗抹。又或者某人可能留意到,Knott’s Berry Farm果醬的質地很粗,這一點似乎不太好,即使她之前從未真正想過果醬的質地。但是果醬質地不夠細緻,聽起來似乎是嫌惡的好理由,所以她就改變了偏好,以便反映這項錯綜複雜的邏輯。於是,那些人會說服自己去喜歡Acme果醬,勝過Knott’s Berry Farm的產品。

這個實驗說明了只依賴理性腦的危險。過度的分析,確實可能出問題。在不當的時機過度思考,有可能切斷你的感情智慧,而其實感情更擅長評估真實的偏好。結果,你失去了解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的能力。你便選擇了錯誤的果醬。

挑海報,也有類似情形
這個果醬實驗很令威爾森著迷。這似乎與西方思想裡的一個基本信條相左:精確的自我分析能帶來智慧,就像蘇格拉底那句名言:「不經反省的生活,不值得過。」蘇格拉底顯然不知道什麼是草莓果醬。

但是,食物有可能是特例,因為人類一向很不擅長解釋自己的偏好。所以威爾森又設計了另一個實驗。

這一次,他找來大學女生,要她們挑選最喜歡的海報。他提供了五個選項:一張莫內的風景畫、一張梵谷畫的紫色鳶尾花,另外是三張令人會心一笑的貓咪海報。在做決定之前,把這些學生分成兩組。第一組為非思考組:她們得到告知,只要幫每張海報評分即可,分數從1到9。第二組則負有較難的任務:在幫每張海報評分之前,需要填問卷,解釋為何喜歡或不喜歡那張海報。做完這個實驗後,每個女生都可以將她最喜歡的海報帶回家。

這兩組女生的抉擇大不相同。非思考組的女生,95%都選擇莫內或梵谷的畫,她們憑直覺選了藝術作品。而在選擇前必須先思考的那組女生,幾乎平分成兩半,一半選擇藝術作品,一半選擇貓咪海報。

要怎樣解釋這種差異?「在注視莫內的畫作時,」威爾森寫道:「大部分人都會油然生出一股正向反應。但是,當他們開始思索,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時,他們想到的、且最容易用文字表示的,卻可能是某些顏色不很討喜,而且畫作的主題,例如乾草堆,也頗無趣。」於是這些女生最後就選擇了有趣的貓咪海報,只不過是因為這些海報給她們更多能解釋的理由。

幾週之後,威爾森對這群女生進行後續追蹤研究,看看哪一組認為自己的決定比較好。果然,非思考組成員對自己的抉擇滿意度高出許多。選擇貓咪海報的人,有高達75%都感到後悔,但是卻沒有人後悔選了藝術海報。事實證明,那些傾聽自己情緒所做的決策,強過那些依靠說理做出的決策。人們對自己想要的海報,思考得愈多,思緒受到的誤導愈厲害。自我分析會讓自覺變少。

我們買房子時,通常會犯同樣的錯
這個問題不只會影響無關緊要的小決定,像是選果醬,或是選一張便宜的海報。人們在做重大決定時,像是買房子,也可能想太多。荷蘭奈美恩大學的心理學家迪克斯特霍斯(Ap Dijksterhuis)就注意到,購屋時,通常也會犯下與草莓果醬實驗相同的錯誤,也就是他所謂的「加權錯誤」(weighting mistake)。

假設可以考慮兩個選擇:一個是市區的三房公寓,每天通勤只要十分鐘;另一個是郊區的五房別墅型住宅,通勤需要四十五分鐘。「人們常常會陷入長考,」迪克斯特霍斯說:「大部分人最後會選擇大屋。畢竟有第三間浴室或是額外的臥室,對於接待聖誕節來訪的祖父母非常重要,至於每天開兩個小時的車,好像也沒那麼慘。」

有趣的是,人們思考的時間愈長,那多出來的空間,就變得愈是重要。他們會想像各種狀況,例如開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、感恩節晚宴、多生一個小孩等等,郊區大宅變得不可或缺。值此同時,漫長的通勤時間,則顯得愈來愈不重要,至少抵不過多一間浴室的誘惑。

但是,迪克斯特霍斯指出,這推理其實反過來了:「多出來那間浴室,在一年當中起碼有362或363天是用不著的設備,反觀長時間的通勤,不久就會變成沉重的負擔。」例如,最近有一項研究發現,如果某人上班或下班的單向通勤時間超過一小時,這人的薪水必須比通勤時間短的人高出40%,才能獲致相等的「生活滿意度」。另外,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卡尼曼(Daniel Kahneman)和經濟學家克魯格(Alan Krueger)主導了一項研究,調查德州的九百名職業婦女,發現通勤是一天當中最不愉快的時間。

然而,即便有這些統計數據,在美國,還是有20%的上班族每天的單向通勤時間超過四十五分鐘(超過350萬美國人,每天花費超過三小時在上下班的途中,而且他們還是通勤族當中增加最快速的一群)。根據迪克斯特霍斯的說法,這些人都是因為選擇住家地點時,沒有正確權衡相關變數,才讓自己活得這般辛苦。

就像試吃果醬的人有意識的去分析自己的偏好,結果卻被一些不相干的因素給說服了,例如,塗抹延展性以及質地;思前慮後的購屋人則太專注在一些比較不重要的細節上,像是坪數大小、浴室數目等(考慮「量化因素」比考慮「將來的情緒」,例如尖峰時間困在車陣的心情,來得容易)。準屋主往往以為,一棟郊區大屋能帶給他們快樂,即便代價是每天多花一小時的車程。但是他們錯了。

觀念10
安慰劑效應與預期心理

要了解「加權錯誤」的心智過程,也就是當你說服自己選擇錯誤的草莓醬時,腦袋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最佳管道是來自安慰劑效應的研究。很早以前,大家就知道安慰劑的功效驚人;在接受假的醫藥治療,例如服用糖衣假藥丸後,總有35%到75%的人病況會轉好。

幾年前,哥倫比亞大學的神經科學家韋格(Tor Wager)想要弄清楚安慰劑為何如此有效。他的實驗非常殘忍、直接:先對困在功能性磁振造影機器裡的大學生,施以電擊(受測者都有獲得合理的補償金,至少就大學生標準而言)。然後實驗人員發給半數受測者一種假的鎮痛乳霜,這種乳霜只是單純的護手霜,完全不含止痛藥成分。但是領到假乳霜的人卻宣稱,電擊造成的疼痛大大減輕了。安慰劑效應舒緩了他們的疼痛。

接著,韋格幫他們腦中控制這種心理流程的部位進行造影。他發現,安慰劑效應完全依賴前額葉皮質的刻意思考。當人們得知自己剛剛擦用了鎮痛乳霜,前額葉就會起反應,抑制負責反應痛覺的情緒腦部位(例如腦島)。因為受測者預期自己將會感覺比較不痛,結果就真的感覺比較不痛了。他們的預測,成為自我應驗的預言。

安慰劑效應是很有力的自助來源。它證明了,前額葉皮質甚至有能力調節最基本的生理信號。這個腦袋部位一旦找到疼痛減輕的理由,譬如乳霜應該會讓疼痛紓解,那些理由就會強力扭曲事實。不幸的是,這個會讓痛苦暫時減輕的腦袋部位,也有能力誤導我們做出許多錯誤的日常決策。前額葉皮質不只可以將痛覺信號關閉,也可以讓那些大學女生忽略能夠引導她選擇最佳海報的情緒。在這類情況下,刻意的思考,反而會干擾良好的決策制定。

便宜的提神飲料,效果比較差?
來看看以下這個巧妙的小實驗。

史丹福大學神經經濟學家雪夫(Baba Shiv)讓一群人喝下一種提神飲料Sobe Adrenaline Rush,這種飲料被認為能提高警覺性與精力(瓶上注明,裡頭的糖與咖啡因成分能帶給飲者「超級活力」)。有些參與者付了飲料的全額費用,有些人卻以折扣價買到。

喝完提神飲料後,實驗人員要求參與者解一堆字謎。雪夫發現,付折扣價的人解出的題數,始終比付全價飲者的人少了30%。這些受測者認定,打折的精力飲料比較不夠力,即便這兩組喝的飲料其實一模一樣。「我們不確定得到的結果會不會是碰巧或失誤,因此我們一再重複這項實驗,」雪夫說:「但是每次的結果都一樣。」

為何便宜的精力飲料就比較不夠力呢?根據雪夫的說法,消費者通常都會淪為安慰劑效應的受害者。由於他們預期便宜的產品比較沒有效果,便宜的產品就真的比較沒有效果了,哪怕這種產品和更貴的產品完全相同。而這也是為何有品牌的阿斯匹靈,總是比小藥廠的阿斯匹靈有效,可口可樂嚐起來總是比廉價可樂好喝,即使消費者在盲檢試驗中根本分不出兩者的差異。

「我們對這個世界有一些普遍的信念,例如,便宜沒好貨,於是這些信念會轉化成對特定物品的特定期待,」雪夫說:「然後這些期待一旦活化,就會真正影響我們的行為。」理性腦會扭曲真實的感官,讓我們失去正確評估各種選項的能力。於是我們沒有傾聽由情緒腦所產生的可靠意見,反而順從理性腦的錯誤假設。

買紅酒,不要先看標價
加州理工學院和史丹福大學的研究人員,最近揭開了這種奇怪過程的神祕面紗。他們把實驗過程包裝成類似品酒大會,請二十人品嚐五種紅酒,酒瓶上都有醒目的零售價格,每瓶售價從五美元到九十美元不等。雖然他們告知來參加的人,這五種酒都不相同,但科學家其實沒有說真話:裡面只有三種不同的酒。譬如說,最先出場的是一種廉價的加州紅酒,分別標示為五美元(它真正的售價)以及四十五美元。然後請參與者在功能性磁振造影機器裡頭,品嚐每一種紅酒。

結果一點都不令人意外,參與者一致認為,較貴的酒比較好喝。他們喜愛九十美元一瓶的酒勝過十美元一瓶的酒,而且認為四十五美元的酒要比五美元的便宜貨高明多了。

由於科學家安排受測者在功能磁振造影機器內進行品酒,受測者是透過不同的塑膠管子來品嚐,所以能夠直接觀察品酒者的腦部對不同紅酒做何反應。在實驗過程中,雖然許多不同的腦部區域都會起反應,但是看起來只有一個腦部區域是對價格、而非紅酒本身起反應,那就是前額葉皮質。

一般而言,愈昂貴的酒,愈能讓前額葉皮質部位興奮。科學家指出,這個腦部區域的活動可以改變品酒者的偏好,因此九十美元的紅酒喝起來似乎就比三十五美元的紅酒好,雖說這兩個瓶子裡裝的其實是同一種酒。

當然,這些受測者對酒的偏愛,顯然很可笑。他們沒有表現得很有理性,沒有以最低價錢換取最大用途,反而選擇花更多錢來換取同樣的產品。後來,科學家找來史丹福大學品酒社團的社員,重複這項實驗,竟然得到一樣的結果。這些業餘專家也同樣會受假標價所誤導。

「我們並不了解預期心理是多麼強大,」主持這項實驗的加州理工學院神經經濟學家藍格(Antonio Rangel)指出:「預期心理真的可以調整我們的經驗。如果我們的預期是建立在錯誤的假設上,」正如假設較貴的酒比較好喝,「就有可能造成嚴重的誤導。」

購物的決策,就交給情緒腦
這些實驗暗示,在許多情境下,我們對自己購買的產品知道得少一點,反而可以做出較好的消費決策。當你走進一家店,馬上就會受到各種資訊的團團包圍。即使是看起來很簡單的購物活動,也可能迅速變成認知上的困境。

看看那整排的果醬(一般的美國超市會擺設超過兩百種果醬),只要瞄一眼貨架,就可以發出一長串的問題:你應該買口感平滑的草莓果醬,還是低糖的草莓果醬?那些比較貴的果醬,有沒有比較好吃?還是該買有機果醬呢?

理性的下決策模式會建議我們,找出最佳產品最好的辦法,就是將所有資訊納入考量,仔細分析展示架上的各種品牌。換句話說,我們應該要用自己的前額葉皮質來選擇果醬。但是這種方法有可能產生不良的後果,我們如果在超市裡花太多時間思考,反而有可能會唬弄自己,根據錯誤的理由,去購買錯誤的產品。

正因為如此,最佳的評論者,從《消費者調查報告》到知名品酒專家帕克(Robert Parker),一向堅持進行盲目評比。他們希望避開那些會騙人的想法,不讓預期心理來左右決定。前額葉皮質並不擅長挑選果醬、精力飲料或是紅酒。這類決策就好比高爾夫球的揮桿,最好由情緒腦來執行,情緒腦能自動做出裁決。

用這種「不理性的」方法去購物,可以幫我們省下一大筆錢。藍格和他的同事在替受測者完成腦部造影之後,再度要求受測者品嚐那五種酒,只不過這一次科學家沒有提供價格資訊。雖然受測者剛剛才指稱,標價九十美元的酒最好喝,現在他們的偏好卻完全倒過來了。當測驗是盲目進行時,受測者不再受前額葉皮質的偏見影響,結果最便宜的酒得到最高評等。那種酒並不是特級品,但味道最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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